斐吉同你对相而坐。
午时烈日散出金灿灿的光,高大强壮的青年略不自在地挺直背部,日光为其晒出的幽深黑影,从身侧滑罩地住面前的面包与烤鸽腿掠过。
商贩们如同小鸡仔般打堆坐在商铺门口,有的倚着木柱兴奋叫卖,有的无精打采似乎还沉浸在早上的节日人潮中疲惫不堪。
只有匠人颇有节奏地缓慢沉重地击打锻台的响声悠悠回荡在城池周围,像是为午后暂时的休憩伴奏,又像是为下午即将到来的新一轮人潮进行预告。
热腾腾的香料气与肉的焦香散发四周。斐吉抬手用刀划开面包,将浓厚的酱料与鸽子肉拌匀在里面,一面不自然地抬眉看你。
“不吃吗?”
“我不太饿。”
你摇摇头。
斐吉便不再说话,却也固执地替你切下一点点鸽子肉搭好放在碟子里面,并用手指轻轻推至你面前,双眸间瞳孔跳动如冷焰。
你讶异之余也只好拿起叉子乱吃了几口来聊表谢意,但心思仍悬在射箭上,故沉吟片刻就忍不住开口问:
“将军您昨天说要帮我挑一把好的弓箭?”
斐吉愣了愣,忙也点头。
“饭后就去。”
话毕他像是想要抓住得之不易的谈话机会,连着抬头好几下准备开口,可嘴唇翕动半天仍久久没说出句话来,抓耳挠腮只好乱抛了个问题:
“我能知道您为什么会想学骑射吗?”
青年稚嫩的面容是健康的小麦色,棱角分明的脸颊上正浮起几分忐忑。
“这个问题对将军你的话,应该说是远征在即,”你淡淡笑了笑,用手托着下巴,“若是什么都不会,上了战场岂不是凭白浪费机会。”
“但如果作为今天通行的朋友,我会说,骑射本领强身健体,在王庭中呆得无聊顺便学学而已。”
你打趣般眨了眨眼睛。
“不过对我自己,或许又觉得,在埃及这种只有男人才可习得骑射之术的地方能靠自己学习精进骑马射箭的本领,是一件十分爽快的事。”
“那么作为朋友的话,我能知道您的名字吗?”斐吉冷不丁开口道。
“名字?”
你恍然。
这才想起来对方还不知道你的身份。
“如果知道我的名字,你我之间的相处就会换一种方式”
你凝视面前冷掉的鸽子肉,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风自耳前鬓发吹过并与之纠缠,还弄得耳垂上的坠子叮铃当啷,不停有清脆声响起。
真是太久没交到这样可以随意谈话的朋友了,竟然让你有几分不舍此时此刻的氛围。
“虽然名字对我一直都只是代号,但是在埃及,它成了标签,象征着每个人的地位与尊卑,我本以为让将军教我骑射的话,是不知道身份好。”
你叹了口气。
“如果我是最卑贱的女奴,亦或是舞女,乐手,将军你以后会不会再与我相处就只会先想到身份呢?”
斐吉摇摇头道:
“孟菲斯人人都讲我斐吉是什么贵族之子,但自我长成人,与我相处,陪我读书,教我骑射的,都是相处时额头磕至地面的奴隶。”
他说话时不自在地用手捏起一点面包边,将其沿着边缘撕下来喂进口中仔细咀嚼。
年轻的面庞浮起光影。
“父亲小时教导我世上只有两种人,王室,贵族,其余的便只需当做奴隶看待,根本不能称之为人。”
“但我又从没见过他们所谓的人,不说王室成员小时候养在别处,就是其余贵族的子女也因为我父亲的缘故,而戴着以地位论朋友的假面同我赔笑。”
斐吉耸耸肩。
少年气的脸颊蒙上层暗色。
“周围的不能被称为人的人则又以一种自知道是奴隶的心态来奉承服侍”
“到底什么是人呢?坐享其成吞没劳动成果的才算是人?腐败酒肉的才算是人?奴隶犯错会被直接砍下左手作惩罚,而被当做人的贵族却只需要稍加惩戒”
斐吉越说越激动。
等他意识到这点时又不好意思地面色一红,并止住话头开始转去别的话题。
“当初父亲本想我继承衣钵,同别的家族争争议事厅里宰相维西尔的位置,他也许是想我成为贵族眼中所谓的人,但这样不就等同于从一个无根浮木到了另一个无根浮木吗?”
“所以你参加了军队?”
你太容易猜到斐吉所想。
他太过于年轻,况且因为少混迹了人情世故的缘故,不似其他人那般攻于心计,说话简单直白,要懂他实在太简单。
斐吉有些烦躁地摸摸后脑勺。
“就算在军队,不论骑射再厉害,人们只会先提到我的家族。”
“军权一直在旧贵族手中,你就算做将军也依旧在家族羽翼下,被人说倒是也情有可原。”
你毫不留情地摇摇头。
“其实只要有良知有灵魂都是人,谁又能知道彼时的奴隶不会成为高高在上的人,高高在上的人不会有一天成为阶下囚